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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畫屏天畔,夢回依約,十洲雲水。手撚紅箋寄人書,寫無限、傷春事。
  別浦高樓曾漫倚,對江南千里。樓下分流水聲中,有當日、憑高淚。
  ——晏幾道《留春令》




  苦糖,終究是甜的,一如有你的記憶,縱使苦澀,卻始終是甜的。




  「羽仔。」
  那溫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,是夢嗎?
  他沒有回應,深怕一轉頭,又將是自己的空想。
  「羽仔羽仔羽仔——」
  原來,自己是如此的想念那人,連空想的聲音都是如此真實……。
  「……羽仔?你再不回答我,藥師只好把你上次在峴匿迷谷發生的事公諸天下囉。」
  這種又痞又無賴的語氣,是真的嗎?
  於是,他停下了手中的二胡,滿懷忐忑不安的心情轉頭望去。
  「……果然。」又是自己的空想了。
  「果然什麼?」
  當他轉回頭時,那令自己朝思暮想的臉放大數倍在眼前,令他頓時傻愣了下。
  「……慕少艾?」
  「呼呼,想這麼久,該不會是忘記藥師老人家我了吧?」那人一臉很是悠哉,滿是笑意地看著羽人非獍。
  他猶豫了下,低喃著:「……是夢?」
  慕少艾只是笑著,將自己的手心貼上羽人非獍的臉龐,「羽仔夢到我了?藥師可真是受寵若驚吶。」
 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,輕輕蓋上那人的手,溫暖如昔。
  突然地,一滴淚水無聲無息的落下。
  「哎呀呀,羽仔你別哭啊,不然阿九少爺又要說我欺負你了。」輕輕拭去了羽人非獍臉上殘留的淚,慕少艾眼底滿是不捨。
  他握著慕少艾的手,淚水落得更兇了,倒是讓慕少艾嚇到了。
  「羽、羽仔?」
  「我不會再放開你的手,絕不。」
  慕少艾的眼底滿是心疼,嘴邊倒是泛起一抹苦澀的笑。
  慕少艾你不能哭,要是你哭了,誰來安慰羽仔呢?




  「羽仔啊,來來來,我今天才剛去搶了幾壺好酒,快過來陪我喝幾杯!」男人一臉豪邁,招手要羽人非獍過去。
  這真的不是夢嗎?
  「……你……。」
  「呼呼,有人請喝酒,當然不用跟他客氣,走吧、走吧,羽仔。」慕少艾笑著拉起羽人非獍的手走去。
  看著桌上的酒壺,看著身旁的兩人,羽人非獍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溫暖。
  「嗯。」
  孤獨缺仰頭喝盡酒壺裡的酒,而後,很是滿足地讚嘆了一聲:「啊——好酒!」
  「對了、對了……泊仔小妹的婚事什麼時候要訂下啊?我等鬧洞房等很久了!」
  羽人非獍微微地皺起了眉頭,一臉標準的憂鬱小生,「我和她只是朋友,而且她喜歡的是燕歸人。」
  「哈,可以搶婚啊。」慕少艾笑著看向羽人非獍,不知是不是錯覺,他的眼底竟有一絲寂寞。
  「你別老出餿主意,而且西風已經……」忽然地,羽人不再多說什麼,只是默默地喝著酒。
  孤獨缺微微挑了挑眉,一臉很是疑惑,「為什麼不說下去?」
  慕少艾一臉曖昧地看著羽人,「莫非人家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吧?呼呼,羽仔你如果需要技巧的話,老人家我可以給你很多意見喔!」
  「慕少艾!」羽人漲紅了一張臉,不知是羞還是怒,綜合一下,就是惱羞成怒,「你們兩個別亂說!」
  「哈哈……。」
  笑語間,羽人的意識逐漸模糊,最後攤倒在桌上,但是他不想睡的,他好想、好想多看他們一眼,……就算只有一眼也好……。
  孤獨缺悠哉地提著最後一壺女兒紅起身,「我該走了。」
  「嗯,保重。」慕少艾笑著答道,「多謝幫忙。」
  孤獨缺搖頭嘆了嘆氣,「我以為我這個徒弟已經夠傻了,沒想到還有人比他更傻。」
  而後,他邁步離開,那麼一瞬,消失在逐漸增濃的霧裡。
  「羽仔,我也希望這不是夢。」他苦笑著,輕輕梳著羽人的長髮。




  「他呢?」羽人非獍輕輕撫著因宿醉而微微抽痛的頭。
  慕少艾遞上醒酒藥和一杯茶,不改平日悠哉,依舊是笑臉看向羽人,「呼呼,他先閃人囉。」
  「嗯。」
  「……羽仔。」他出聲喚道,卻硬生生地將想說的話吞入肚內。
  羽人一臉疑惑地看向慕少艾「嗯?」
  「沒事。」慕少艾淺笑著。
  就算只有一點時間也沒有關係,我想多陪在他身旁一點,就算只有一點也好……
  「慕少艾?」
  「嗯?羽仔你靠那麼近是想對藥師我做什麼嗎?我可沒有什麼特別的癖好喔。」他一如往常地笑著,看起來卻像是強顏歡笑。
  羽人用手指輕輕敲了下慕少艾的額頭,接著,他伸手將慕少艾擁進懷中。
  「羽仔?」
  「……就這樣讓我靠一下。」
  慕少艾偏頭笑了笑,要羽人看看後面,「哎呀呀,不好吧?藥師我可沒有做戲給人看的癖好呢。」
  跟著視線的轉換,羽人對上斷雁西風不知道是尷尬還是害羞的眼神,「……西風?」
  「我打擾到『你們』了嗎?」
  特別加重的語氣,令羽人不禁哭笑不得。連西風也不知道被誰教壞了……
  「哈。」
  ……看來罪魁禍首就在這裡嘛。
  「慕少艾,『我們』晚點好好算帳。」
  不意外地,少艾的臉上先是錯愕,而後一臉害羞地看著羽人,「羽仔你想通了要我教你技巧了嗎?」
  「『我們』可以慢慢研究。」
  羽仔該不會是認真的吧?慕少艾的額角不禁滑下了幾條黑線。
  聽著這兩人奇妙的對話,斷雁西風不禁笑得開懷,「哈哈哈……。」
  慕無賴遇上羽仔,連無賴都變得很可愛。至少,當下她是這麼想的。
  但是他們真的很像,……連傻,都傻得這麼相像……。
  那晚,他們喝了整夜的酒,是的,整夜,都只是在喝酒。
  隔日醒來,除了和自己靠在一起入睡的慕少艾以外,落下孤燈卻似乎沒有其他人來到,一個人也沒有。
  ……一個人也沒有……。




  兩人坐在落下孤燈的階梯上,肩並著肩,冷嗎?只要有你在,心就一直是溫暖的。至少對他們彼此是這樣。
  「羽仔,這幾天你開心嗎?」兩手撐著腮幫子,慕少艾笑著看向羽人非獍。
  羽人停下了手上的二胡,頓了片刻,「嗯。」
  「那藥師可以問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問題嗎?」他偏著頭,像是要撒嬌的樣子。
  他收起了二胡,看向慕少艾興致勃勃的小臉,「問吧。」
  「你對我有什麼樣的感覺?」
  羽人挑了挑眉,一臉很不以為意,「為什麼突然問這個?」
  「我想知道嘛,……說啦、說啦!」他將頭湊近羽人,曖昧地用手指滑過了羽人的喉結,俏皮的樣子,活脫脫就是阿九的翻版,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。
  ……真受不了,也不想想自己年紀一大把了……。他輕啟唇扉,「兩個字:無賴。」嘴邊卻微微上揚了幾度。
  「……羽仔……。」臉上難掩落寞,也許自己終究是希望能在他心中有不一樣的印象、地位的,
  忽然,唇上傳來了溫暖,不禁留了兩條淚痕在面上。
  ……哎呀呀,藥師你這又是在做什麼呢?怎能如此脆弱呢?
  努力地想撐起笑容,淚,卻無法止息。
  「……慕少艾。」羽人伸手溫柔地將他擁入懷中,心啊,卻還是痛著的。
  但是、但是,為什麼眼淚沒有辦法停下來呢?
  「羽仔,……抱歉。」
  用盡了力氣,肩仍是顫抖著、淚水仍是無法止歇,為什麼?為什麼心底的痛楚沒有辦法消退?
  他只想陪在他身旁啊!
 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,自己也變的如此自私了?
  我只想像個朋友一樣陪在羽仔身旁,但從什麼時候開始,為了隱藏心底的感情而像對阿九那樣對待他呢?
  明明只想像朋友一樣陪在他身旁啊!
  「……羽仔、羽仔……」抱歉,是我太自私了……是我……
  羽人沒有說話,只是靜靜地擁著慕少艾,以試圖分擔彼此的寂寞。
  因為我們都用著自以為對彼此好的方式對待彼此,最後,才發現彼此都太過寂寞。
  「我們……去峴匿迷谷,好嗎?」離開了羽人的懷裡,他笑著,卻滿載苦澀。
  「嗯。」
  我只要靜靜的守護你就好,這樣就好……




  他們走著,路上行人依舊,卻有一絲說不出的怪異。
  很多很多的人,卻總是在轉瞬後變了樣。
  而後,他們走進峴匿迷谷,看著空蕩蕩的池裡、屋裡,峴匿迷谷仍是那般生氣勃勃,只是,似乎有什麼不同。
  「呼呼,羽仔,你還記得嗎?」他笑著,指著亭中的躺椅,「上回你在那睡得正沉時,阿九少爺一個跌倒就將麥芽糖黏到你臉上,哈。」
  羽人輕輕敲了下慕少艾的額頭,「你就只會記得這種事。」
  「哎呀呀,老人家這叫記性好。」他伸出手指在羽人眼前晃啊晃的,就像是當初對阿九說教時的樣子……。
  他還記得慕阿呆那時候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,還記得阿九嘟著嘴追打著慕少艾的樣子,還記得他們和朱痕一起彈琴的笑容……
  忽然地,額上一陣抽痛,羽人輕撫著額角,卻見慕少艾的苦笑。
  「你想起來了嗎?羽仔。」慕少艾強撐著嘴角的笑,眼淚卻如決堤般,不斷地流下,「終於……還是想起來了嗎?」
  「……什麼意思?」他一臉疑惑地看向慕少艾。
  笑容依舊,此時的笑,卻像極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抹笑,「……抱歉,羽仔。」
  「夢睡了太久、太久,已經到了該醒的時候了。」啊啊,為什麼心像是被撕裂一樣?為什麼笑了,眼淚卻沒有辦法停下來呢?
  我希望羽仔最後看到的是我的笑容啊!
  「我不要。」堅定的語氣,卻震懾了慕少艾的心緒。
  他一臉錯愕,「為什麼?」
  羽人笑了,卻也帶著滿滿的苦澀。
  「夢醒之後,記憶總是不斷消失,你的心力、付出,現在又有多少人記得?」
  不等慕少艾說話,他繼續接下去,「就算不想忘記、不能忘記,你的輪廓、你的所有還是漸漸模糊!我不想也不能忘記啊!」
  「羽仔。」他將手握上那人緊按額角的手,「聽我說……那些記憶被忘記又如何?」
  羽人一臉不解地看向慕少艾,淚痕猶存。
  於是,他笑了,「羽仔,如果連你也忘記藥師我了,我就真的不存在了……,但是就算只有你一個人記得,我還是確切的存在過。」
  眼淚這種東西,本來就不是希望它停就會停的,越是不想流淚,眼淚就越是流得兇。




  「羽仔,準備好了嗎?」不改臉上的笑容,一如記憶中的他一樣,一直、一直都是那樣笑著,那般溫柔。
  羽人看著他,眼底有絲說不出的猶豫,「……慕少艾。」
  慕少艾笑得燦爛,「呼呼,別忘記,走出去以前都不要回頭。」
  「我……」還來不及說完一句話,便又被打斷。
  「對了對了。」慕少艾自袖中拿出一顆糖,笑著看向羽人,「這是最後一顆苦糖了……。」
  就在羽人要接過糖時,慕少艾將糖放入口中,接著,送上自己的唇。
  ……這也是最後一次了。
  苦糖的苦淡淡擴散在兩人的舌尖,卻仍是帶有一絲甜味。
  苦糖嘛,就算再苦,終究是甜的。
  離開了彼此的唇,慕少艾笑了,彷彿能夠將人融化的甜蜜。
  「藥師我一直都在你身旁喔。」
  而後,他離開了。
  是啊,夢真的該醒了。
  他看著前來的鬼差,卻仍是笑著的。
  「藥師慕少艾,交易達成,汝該隨吾等回去了。」沒有溫度的語調,驀地,他想起了最初認識羽仔的時候,哈。
  他看著早已遠去的身影,不覺眼眶一熱,伸手拭去了眼角的淚,笑著,因為那人最喜歡看他的笑容了。
  「走吧。」
  『值得嗎?為了喚醒他而甘願魂飛魄散。』
  『……哈,當然。』

  呼呼,羽仔,藥師的心吶,永遠都在你身旁……。




  他張開了雙眸,凝望著這熟悉的擺設,枕邊,來不及乾涸的淚聚集成了個小湖。
  ……我相信你一直都在。
  而後,落下孤燈還是依舊。
  只是少了那抹暖人的黃,雪,似乎比平時更加寒冷了些。






  很久很久以前,他們是形同陌路的人。
  但兩條平行線,也總會有交會的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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